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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蝴 蝶 骨 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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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三更之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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厲鬼垂下眼簾,“……悔不當初。5”眼瞳中血紅厲色淡去,月光一晃,已是落下淚來。

“我終於娶她回家,我以為一切終於夢想成真。可是她性子剛烈,一言不合便與我父母家人吵起來……我勸過她,讓家庭答應我娶她進門已經殊為不易,我想請她委曲求全幾年。我父母年紀都大了,待得他們辭世,我與她便能終生相守。”

“可是家中的吵鬧一日甚於一日,她遲遲無孕,母親便以此為由逼我納妾。我無奈,只有出去夜夜笙歌,用荒唐來堵住媒人的嘴……卻不想,我成功地堵住了媒人的嘴,卻在某日清晨回家的時候,再也找不見了她……榭”

孟槐安淚水無聲滑落,他身上的戾氣便也一層層洗去。月華之下,他終於又恢覆從前那翩翩佳公子的形貌。

“……我後來聽說,她只身北上,到了D市來。我便追隨而至,卻沒找見她。她改用了其他名字,在這裏對誰也沒說過她從前在上海的故事。”

他說著,雙手捂住面頰,“等我終於如大海撈針一樣找到這片房子裏來,才知道她已經死了。因為她當時沒錢,身後事也沒人料理,遺骨竟然不知道被草草地掩埋到哪裏去了。我尋遍各個墓地,都沒能找見。壚”

“我便在這座房子裏住下來。我想這樣她的魂一定會回來。哪怕她恨我,哪怕她回來打我殺我,我都願意……可是她竟然一次都沒回來過,原來她恨我如此之深……”

沫蟬隨著他的講述,早已泣不成聲。伸手扯莫邪的衣角,“幫幫他們,行不行?”

再傷感地抽噎了下,“莫言說我的頭發不夠,能不能拜托你們每人都薅下一把來?咱們合在一起,興許就夠了。”

群狼都在暗夜裏使勁瞪她,沫蟬也全當沒看見。莫邪只能嘆了口氣,“你要當尼姑去麽?”

沫蟬抽噎,“嗯,我找莫愁去,法號莫憂。”

莫邪只能被氣樂了,搖頭扯沫蟬的手走到一邊,“骨頭給我。”

沫蟬乖乖松手,將骨頭交給莫邪。只見莫邪掏出打火機來——

“小邪!”沫蟬嚇得叫起來。

孟槐安也徑自撲了過來!——群狼一見,都長嘯警告。不過孟槐安不是撲向莫邪,而只是用他的身子護住遺骨,“……我好不容易才找見她的遺骨,不能毀了她!”

莫邪冷冷凝視孟槐安,“以你今晚所為,我本該毀滅你靈識。還敢阻攔麽?”

沫蟬卻死死扯住莫邪的手臂,“……我想我明白了,蝴蝶和他擅自回到人間來,還跟著大活人四處轉悠,這都是違反了律法的,所以他們該領懲罰——可是他們情有可原,你就留下這遺骨行不行?”

“就當,就當是留下給我當玩具的,行不行!”沫蟬顧不上慌不擇言。

莫邪凝著沫蟬,只能無奈地挑起長眉樂,“你確定,你要留著它每個晚上折磨你睡不著覺?”

沫蟬閉緊眼睛使勁點頭,“只要你能留下,那我也豁出去了!”

“笨。”他嘆了口氣,伸手拍了她腦門兒一記,“你們兩個頑固的都聽我說,世間唯此一途。”

莫邪先瞟著孟槐安,“你在奈何橋畔傻站了三年了,你以為在那裏總歸會遇見蝴蝶。可是你都是白等了,知道不知道為什麽?”

他在奈何橋頭傻站了三年?沫蟬怔住。怪不得胡夢蝶說她祖父都死了有三年,可是蝴蝶卻說她從未在陰間見過他……誰若九十七歲死,奈何橋上等三年。

孟槐安也是以頭頓地,“請您明示。”

莫邪嘆了口氣,“因為她曾經明明白白發過毒誓,生生死死都不要再與你相見……”

“我竟忘了是這樣,我竟忘了……”孟槐安登時倒退幾步,頹然搖頭苦笑。

“所以我要毀了她的遺骨。”莫邪再轉眸望沫蟬,眸色深深,“這樣才能毀掉她那個以命發出的誓言,才能讓他們終能一見。”

遺骨終於燃燒起來,卻無火苗,只有一層白白的熒光環繞白骨。如此望去,莫邪掌心仿佛只攏著一團月光。

那光微弱,卻奇異地穿透了夜色。遙遙,眼前真實景物淡去,隱約辟出一條路來。那路輾轉入山川河流,路邊花開如火。

沫蟬知道,那花叫曼珠沙華,開在黃泉路畔,陪伴亡靈一路遠去。不以傷悲,只見燦爛。

“好了,閉上眼睛。”

就在沫蟬窮盡目力,想要幫孟槐安找見蝴蝶的背影時,莫邪卻伸過手來,手指長而幹燥,遮住她眼簾。她的淚,便也無從躲閃地,全都染在他指上。

“我想看!”沫蟬握拳。

“不許。”他看似沒用力,可是沫蟬就是掙脫不開。

“我看見了!”身邊的孟槐安卻一聲歡呼,“……小蝶!等我——”

“啊啊啊我要看!”沫蟬急得去抓莫邪的手。

莫邪嘆了口氣,伸手將沫蟬整個困在懷裏,語聲依舊淡淡,“安靜!”

白骨之光照亮那條路,路的盡頭,雲霞一般燦爛開遍的花海裏,有個穿著旗袍的窈窕身影,踽踽獨行。孟槐安放開一切,朝那背影追去。

群狼垂首,只有黑狼兀自不甘,瞇起金瞳,繞過樹影,從側翼迂回著悄然擡步追上孟槐安去。

沒人聽見黑狼的腳步聲,沫蟬心底卻莫名一個翻湧,她猛地支出手肘去打向莫邪的胃——莫邪全然沒有防備,不得不放開了手。沫蟬一個蹲身逃脫,循著直覺撲向黑狼,“莫言,不要!——”

她其實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,她只是直覺地想要攔阻。

黑狼也楞住,停步回頭,金瞳莊嚴,“蟲,這是他們該領的懲罰。否則所有的鬼魂都想重返人間!”

“我不管,反正我就是不讓!”沫蟬這回沒能耐抓住黑狼頭頸,只死死扯住狼尾巴。為了用力,她整個人耍賴一般坐在地上。

這一回,卻得以看清,那條燦爛如錦的路上,孟槐安終於追上了蝴蝶的背影——

那纖細的一抹,宛如墨筆勾勒,娉婷卻孤單,背上一對蝴蝶骨纖細地撐起曼妙的背影……沫蟬哭了,朝著她說,“再見。”

不知道她聽見沒,反正孟槐安終於強行扯住了她的手。路便模糊,宛有風來,天地之間飛花無數——每一片每一朵,都像是一只終於振翅高飛的,蝴蝶。

骨化成蝶,心事亦羽化成蝶。沫蟬抱住雙手,“你們兩個,可要好好的。再也別分開,聽見沒?否則就算你們再來找我,我也不管了,聽見沒!”

“為什麽點燃蝴蝶的遺骨,就能照見她的背影?”

那天晚上,出了靜安別墅後打不到車子,莫邪便陪著她一直捋著馬路朝前走。

聽見她問,他在月光中側目,“聽說過犀照麽?”

“夕照?”沫蟬急忙想證明她懂,“就是夕陽晚照?”

莫邪只能無奈地薅了薅他自己的頭發,“這世上有一種犀牛叫通天犀,點燃通天犀的角,就能照亮陰陽兩界。”

沫蟬認真點頭,不忘糾正,“可是這跟蝴蝶的骨頭沒關系啊。蝴蝶的骨頭是女人的,不是通天犀的。”

莫邪愁得再度薅了薅自己的頭發——都賴她剛剛非說什麽薅頭發當尼姑的,現在他自己反倒有如強迫癥一樣,一個勁兒薅自己的頭發了。難道也要薅光了之後,當了和尚去陪她麽?

她說她要取個法號叫“莫憂”,那他就自號“莫忘”吧。

唯願生生世世,莫失莫忘。

看他半晌沒說話,沫蟬得意拍掌,“啊我說對了吧?你這是引錯典故了。承認吧!”

莫邪只能笑,邁步向前走,迎著月光,“不知道‘心有靈犀一點通’麽?那‘靈犀’說的就是通天犀的牛角。對於心有靈犀的戀人,燃骨之光便能為對方照亮那條通往她的路。”

如醍醐灌頂,沫蟬楞在月光裏,心如水澈:“我懂了。雖然有生死不見的誓言,可是兩個人心中還是相愛的,於是便是毒誓都能被沖破。”

“嗯。”他立在月光下轉頭望她,眼底清波流動,“你終於聰明些了。”

沫蟬朝他呲牙,“我還有更聰明的呢!——你這些日子失蹤,我猜其實是去查孟槐安的事兒了吧?否則你怎麽知道他傻傻在忘川河畔站了三年?”

再往下推,沫蟬便忍不住輕輕嘆息,“其實你也早發現了我身邊跟著蝴蝶的魂,可是你沒說,你是怕我害怕……你知道我放不下蝴蝶的事兒,於是你一聲不響地去替我辦這件事了。”

月光如瀑,染濕莫邪衣袂,湧上眼眸。他無聲一嘆,“你又胡說,我幹嘛幫你?我都不知道你說什麽。至於孟槐安的事,只是巧合知道罷了。”

他說的那麽疏離,像真事兒一般,可是沫蟬只是抱臂搖頭,“你繼續編。你以為,我真的會信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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